傷痛，原諒

《台北爸爸紐約媽媽》舞台劇
開演前，導演黎煥雄與作者陳俊志為提早到場的觀眾導聆

第一次聽見《台北爸爸紐約媽媽》，是在張曼娟訪問陳俊志的廣播節目中，興起了想買這本書的念頭。
再來是在小策的住處讀到這本書，一面讀，一面抽抽噎噎地，哭到不能自己。

破碎的家庭、變調的親情……再再地呼應著我心底對殘圮家庭的遺憾，強烈憾動著深處。

聽見舞台劇上演的消息，就下了決心非去不可。

好開心地花了大把銀子，買了台南市立文化中心二樓第一排正中央的好位置，然後才發覺高雄也有上演。

也罷，距離不遠，偶爾去古都走走也是開心的。

幕啟，我看見一群人倉惶地奔跑，彷若在逃避著什麼，又像在找尋找什麼…

是因為早就預備好可能要來讓淚腺接受強力刺激嗎？我竟在開頭就湧起了欲淚的衝動。

我們的人生中，不是很多時候都如此地倉惶，倉惶逃亡，也倉惶找尋，想要避開那些傷害我們的，想要找到那道在黑暗中若隱若現吸引我們的光。

然後是狼狽逃往紐約的女人，以及在女人身邊飄蕩的鬼魂。

少女的魂魄，眷戀不捨地留在母親身邊，並以旁白的方式，開始敘述

「…一個人一旦開始有外遇，就無法停止的吧。不管是肉體的或者只是精神的，會一直一直繼續外遇。那是害怕在愛情關係裡窒息的幽閉恐懼症嗎？」

(是這樣子的嗎？所以那個在我心底最深的痛，我困惑了好久的問題，在自己父親身上，以及在D身上，這就是答案了嗎？他們無法停止，只會一直一直繼續下去……)

曾經在書本上牽扯我情緒的字字句句，化作舞台上的聲音，演員們的肢體，傳遞著真摯的情緒。

「姊姊十九歲就死了。我常常幻想一種身世遊戲，想像拼湊姊姊現在幾歲，隱藏在世界的哪一個角落，過著怎樣的人生。她躲在街角，熙來攘往人潮中，隨時準備給我一個驚奇。告訴我一切都是假的，一切苦都沒有發生過，我們的家庭從來沒有破碎，生命如花朵。」

我想告訴自己：沒事的，這只是一場戲

戲散場，看完後，我們還可以走回自己的人生，好好地過自己的生活

卻不由得想起：不是的，這是真實的故事阿。現實世界中，真的有人那樣的痛苦過，那樣的哭過，那樣的痛徹心扉過，甚至如今還繼續承受那樣的痛楚

我忍不住咄泣出聲，想起身旁還有其他觀眾，趕緊克制住，無聲地擦著眼淚。

「父親在我們生命中缺席了那麼多年之後，仍然從未看到這個破裂的家裡粉身碎骨的每個人心裡面對愛的無比渴望。我們每個人都孤獨，包括父親自己。在分離的世界，跳著單人舞」

舞台上的妹妹Rose說出這段台詞，演員們在舞台不同的角落，與看不見的舞伴，緩緩起舞，如此優雅，也如此荒涼

舞台上，Rose說，自己的女兒Ellen才有機會成為真正的美國人，「我們家要到第三代才有可能完成流亡者的美國夢。」

我想起郭強生所寫的「被美國夢啃得骨頭都不剩……」

劇終姊姊的魂魄向著痛苦著的父親聲嘶力竭的大喊「我原諒你」

聽不見，父親只是繼續痛哭著。

「每個家有重新團圓的時刻，但我們家卻從來沒有一天能夠重逢。每個人都碎掉了，壞掉了，心裡對彼此有恨有虧欠有叫罵有說不出口的恨深極了的愛。……」

惟有「死亡帶來了不用解釋的和解。」

那麼多的傷痕那麼多的痛甚至那麼多的恨，惟有原諒，惟有赦免，才能解脫，才能讓彼此真正從傷痛中得自由得釋放

原諒那些傷，也是原諒了自己

中場休息時間陳俊志為讀者/觀眾簽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