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6月7日 星期六

生之沉重 死的輕盈


在吉本芭娜娜這本《白河夜船》的附錄中,譯者吳繼文寫到:『閱讀日本小說家吉本芭娜娜作品,最大的困惑,…是無所不在的死亡:輕易的死亡,大量的死亡;通常在情節還沒正式開展前,故事主人公就已經失去了她/他至親、至愛的人。

已過在閱讀吉本芭娜娜時,其實我沒有太去注意這個點。不過這樣一看,才有「阿,好像真的是這樣呢!」的恍然大悟。

書中的第二篇故事「夜與夜的旅人」中,敘述故事的芝美,是妹妹;從她的眼光,看著哥哥與哥哥生命中兩個重要的情人—在美國波士頓的莎拉,與在日本的表姊毬繪,的故事。

故事中的哥哥—芳裕,其實是一個花心的男孩子,有好幾個女朋友,不過在故事中,哥哥並不給人一種很花心很惹人厭的印象,反而是『令人印象深刻的青年,意外地離開了人世,但他自始至終依照自己的意思認真活著,這反而讓他的生命變成一個具有特意義的存在。』甚至在妹妹的形容中,『他這個人,不管是近在眼前或遠在天邊、活著或死去都一樣:他的聲音笑貌總是突然浮現眼前,叫人情緒激烈起伏,心痛如絞。』『每次回想起哥哥還在的時候,不管是他的笑容、聲音、睡臉,都會有一種教人為之目眩神迷的奇妙心情。

這樣的哥哥,可以在父母因故離家四天又歸回後,看到家裡混亂的樣子,孩子們『打扮得很講究,還在那邊為宿醉所苦』而訓了哥哥一頓時,『理直氣狀地辯解道:「想到爸爸和媽媽很可能會分手,我們心亂如麻,才會這樣的!」一席話讓爸爸媽媽痛哭流涕。

在妹妹芝美的感覺裡『在那些日子裡,哥哥一定目睹了什麼讓他不畏死亡的心象風景,同時也看到了什麼讓他不得不在夜與夜之間流離徬徨的事物。

哥哥是在偷偷前往約會地點的途中遭到交通意外,最後死在一家普通醫院的急診室。

毬繪的狀況之所以如此低迷,那是因為事情發生在「等待」的時刻;她在站前一家咖啡店等哥哥。那是大家喜歡用來等人的明亮咖啡店。她不斷續杯,吃了兩塊蛋糕,喝了一杯檸檬蘇打,還點了冰淇淋……前後等了五個小時。當她沮喪地回到家裡,卻聽到戀人死亡的消息。

身為哥哥戀人的毬繪,原本是一個『無論置身何處,都散發著無以名狀的光彩。她絕對不是超級大美女,卻很有型,腳又長;五官小巧纖細,搭配合宜,給人一種清純的印象。
變成『如果沒理她,她就不發一語在那邊發呆,要不就是睡覺。無形無影,存在感極為稀薄。

我想毬繪一定已經將她對外界的一切反應都關閉了起來,然後讓身心入休憩狀態;因為對她而言,人生就是苦。
然後到故事末了,芝美遇見了。
當我看到那個小男孩的眼睛時,然一陣恐怖之感強襲我的胸部。褐色頭髮、深褐色眼珠的小孩。

「這是莎拉的小孩,也是哥哥的小孩,絕對沒錯。」我的內心一次又一次說道。
他的眼睛散發著一點也不怕生的強光;我從來沒有看過這樣的眼睛。稍稍噘著嘴唇的表情,好像穿夾克的肩膀線條……視覺喚醒了所有的記憶。』
而事後,『毬繪…伸手握著我曾經和那個小男孩接觸的手。她抬起僵滯的臉定定看著我。
「你碰到芳裕了嗎?」

我以乾澀的聲音說:「沒有。」怪怪的回答。

…毬繪淡淡說道:「只是,我做了一個夢,就在剛剛。夢裡面正好有你和芳裕見面說話的場景。在一個……非常明亮的,好像旅館大廳的地方。」
…我知道一顆心正被什麼東西慢慢的滲透。

芭芭娜對自己作品的說法是:『我的興趣在於描繪(受傷的)心被療癒的過程,而不是死亡本身。
所以,在她的許多小說中,當亡友出現並揮手告別,主角終於可以擺脫如影隨形的死亡,勇敢活下去。
容格派心理學者認為,對象喪失導致自身心魂的喪失,當心魂歸返,瀕臨絕望的生之病者才會痊癒…



好一陣子以來,我對於有關愛情的描寫沒有任何反應。每一次看著那些愛情相關的情節,都有一種格格不入的感覺,像是外星人觀看著地球人談戀愛,不能明白為什麼有人要不分好壞地瘋狂搜集有關對方的一切,為什麼有人要為著另一個個體那樣的失控與歇斯底里。愛與被愛對我來說都太遙遠,遠到我不能領會那是什麼樣的感覺。

然而看完這本書後,這則「夜與夜的旅人」的故事,卻盈繞腦中不去,讓我忍不住會想去回顧每一個細節,再去翻看每一段敘述。這種事以往只發生在我看偵探小說時。最後讓我不得不上來寫一篇記錄(這應當還不能稱得上心得或評論吧)。

我想真正讓我有感覺的,並不是愛情。絕對不會是。而是那種失去、悲傷,與療癒吧。
在這個孤獨、徬徨而哀傷的世紀,這樣的作品『使無以言喻的生之重壓獲得一定程度的紓解。或可稱之為吉本芭娜娜的神奇療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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