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6月5日 星期日

獵巫的世代,成癮的人們

野澤尚《虛線的惡意》

 去年10月下旬,多家媒體上出現某則新聞,標題大抵是「女學生遺書寫陸配母遭辱數百新住民聲援」、「女學生悔過書當遺書寫跳樓前控老師侮辱母親」,更甚試圖與政治相連結者,標題則為「不意外!台南逼死大陸配偶子女賴清德無動於衷」

發生過程究竟為何?「青春殘酷物語 一名國中女生跳樓之後」 一文或者可幫助釐清一些梗概。

文中提及當母親不斷努力呼籲「重視校園安全議題」時,記者罔若未聞,一逕往「新住民兒女受霸凌」的角度報導。

挑一則新聞標題「女學生遺書寫陸配母遭辱數百新住民聲援」
首先,出事的是一名女學生,沒有錯。
她寫了遺書嗎?也是。
她母親是陸配嗎?對。
這個「陸配母遭辱」了嗎?在學生的悔過書中寫到「(老師)罵我的過程中,ㄨ ㄖㄨˇ到了我媽媽」,所以似乎也對。
「數百新住民聲援」也的確有新住民展現所謂「聲援」的動作。


都是事實,只是原本是學生與老師間的衝突,可能牽涉到部分老師的態度問題,所謂「數百新住民聲援」恐怕就來自奇妙解讀方向,讓記者有機會拼湊出一個他們想在眾人面前呈現的故事。
 
野澤尚《虛線的惡意》一開頭,就描寫了技巧高超的剪接師遠藤瑤子依據她主觀的感受,剪接不同片段的「事實」,呈現在觀眾眼前。

以組成螢光幕的525條光纖「虛線」交織出的電視螢幕,原本應以最客觀的立場,傳遞出真實,當剪接師依著自己主觀去判定何為真實,操弄著大眾所看見的影像,並為她所剪接出的事實洋洋得意,這種自以為是的正義,隨即為人所利用。

終於,受害者向她怒吼「你以為你是誰?什麼叫做主觀的真相?當它在電視上播映時,就變成刀子,變成手槍了。你們那種自私的真相,可以把一個人完全從社會上抹殺掉⋯⋯

野澤尚很技巧的讓一個「傳遞主觀真相」的人,終究必須面對面注視自己打造出來的真相,原來是經過刻意安排的謊言。
 
《鹿鼎記》中,韋小寶擅長在講述的真實當中,攙混一些謊言,讓人虛實難辨,聽者既已知某部分事實為真,便會輕易相信杜撰的部分。現今新聞媒體擁有的「事實」更多,更有本錢不在乎地裁剪採訪片段,斷章取義,去拼貼出一個虛實難辨的幻象。

 
如同《獨家腥聞》(Nightcrawler)的路易斯‧布魯,不惜更動屍體位置、操控真相順序、裝成線民製造警匪槍戰新聞,來獲得他足以兜售更高價格的畫面。

現今的新聞,以煽情血腥為主菜,加一點濫情口吻為配菜,再輔以報導者義憤填膺的調味醬料,無所不用其極地挑逗觀者的情緒。

 
宮部美幸《模仿犯》中,犯人不僅盡情地玩弄著追逐他所犯下之事件的媒體,更冷眼訕笑著那些因死亡新聞而興奮、情緒被鼓動的人們。

媒體欲罷不能地藉著螢光幕前的影像,激發著觀眾憤怒、恐懼、哀傷的情緒反映。觀眾呢?
 
 



伊坂幸太郎《不然你搬去火星啊》伊坂幸太郎的《不然你搬去火星啊》中描寫到中世紀的「獵巫」

中世紀因為醫學落後,嬰兒死於生產的情況並不少。這種情況,多半都會認為是幫忙接生的人,也就是婆產或助產師的責任。「產婆是女巫,她們把嬰兒吃掉了!」產婆因為這種離譜的理由遭到譴責,結果受到懲罰。
一旦莊稼欠收、發生天災地變,人就會設法發洩對這些苦難的恐懼與憤怒。他們會一口咬定原因出在女巫作怪,指控某某就是女巫,把她處死。
蒙上嫌疑的人會被丟進水裡。如果要證明自己不是女巫,就不能浮上水面。簡而言之,除非死掉,否則無法證明自己的清白。嫌犯會遭到拷問,直到承認自己是女巫為止。如果承受不了拷問,招認「我就是女巫」,就會被處死;但即使堅持不認,還是會被拷問到死。即便是無法忍受而自殺,也只會得到一句「只有女巫才會選擇自殺」

 




當媒體播放出某些議題,隨即有網民隨之起舞,大量議題被二元化,正反兩方對立,任何一方不留情面、缺乏理性、毫無同理心地批判著另一方。即使有冷靜的人試圖緩頰「不是這樣說的啦,他雖然認為如果A極有可能會產生B結果,但又沒說沒有A就一定不會產生B結果」也只會遭受更無理智、更瘋狂地攻擊。人們輕易地指稱意見不同者站在對立面,並試圖將反對者鬥到死為止。

我們曾批判媒體的嗜血,逐漸浮現於檯面上的事實卻是—如今根本就是一個獵巫世代,人們上癮於種種的撕咬。
 


聖經約翰福音八章44節說「⋯魔鬼⋯從起初就是殺人的,並且不站在真理中,因為在他裡面沒有真理。他說謊是出於他自己的私有物,因他是說謊的,也是說謊者的父。
提摩太後書三章13節並說「只是惡人和騙子,必進而變為更惡,他們迷惑人,也受人迷惑。

 


持續在「變為更惡」的謊言社會正在我們眼前漫天蓋地蔓延、滋長,然而其實,鮮有人真正想知到真相,眾人繼續成癮於大量的對立、攻訐、獵巫中,受批判者可以是媒體,可以是名人,甚至也可以是周遭每一個人,直至哪一天,當自己也被指稱為女巫時,才終於認識某些真相,然而那一刻,究竟是否還保有殘喘的那口氣呢?

沒有留言:

張貼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