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6月15日 星期一

在很難沒有一點偽裝的世間,讀《偽裝》


《偽裝》一書中,6篇短篇小說,沒有一篇名為〈偽裝〉,卻以「偽裝」為顯明為隱伏的線,貫穿6篇故事。

或者如〈Real-time intention〉般,面對偽裝的直球對決。以「實話火鍋」為照妖鏡,將所有偽裝良好形象的假面具撕扯開來。真的有實話火鍋嗎?或者大家只是被這稱呼暗示,不自覺地將憋屈在心底的所有感受流洩出來?

或者如〈自製便當〉裡,似乎僅是向外將「正在與什麼人交往」之事隱藏起來,其實也包含了面對自己的罪咎感(明明覺得自己不可能對有另一半的男生感興趣,卻還是陷在與劈腿男子的戀情中捨不得離開)。心底對自己的愧疚與厭惡,如果沒有一點偽裝將情緒包裝起來,又如何抬頭挺胸地打理生活中必須面對的一切?然而,那份自我憎惡,成了小希夢裡的彈珠,日積月累,既龐大且嘈雜,選擇那個看似珍貴的戀情,便必須承受那份日益成長的自我焦慮(彈珠);選擇忠於自己,則無可避免必須面對疼痛。

到了〈果醬〉,夢中的彈珠,具體化為人的形貌,內在的存在焦慮、壓抑、不安、惶惑,逐漸長成與自己一模一樣的形體。當整個社會都在要求「往好處看、想開一點」,正向思考發展為集體教條,將人的負面情緒壓抑再壓抑,終於在情緒耗竭以後,長成為可見的形體,這些形體爛軟到流汁,噴黏出異香。然而人們持續拒絕面對,一台台造型相異的「裝置藝術」於是出現,彷彿延續著人們的偽裝,即使內部是鋒利的刀片,日復一日處理著腐臭與血腥,外表仍然體面而美麗。

這世界以一種壓模定型的標準去要求人們。商業化加遽了此種現象,試圖以一種「量產」的形式,要求每個人都符合一個制式的美。〈伊藤妹〉這篇裡,伊藤的身材不符合樣板,於是遭遇大量的訕笑與蔑視。現代化社會裡,「化粧是基本禮貌」,女孩子不可以自己的真實形貌出現在他人面前,否則就是無禮。同時,現代社會又無時不在強調叫你「做自己」。網路上眾多透露女人們化粧前後或卸粧前後差異的影片,彷彿在訕笑不敢以真面目示人的女性,卻又有多少人因此更懼怕在人前素顏。

〈完熟〉裡,即使親如夫妻,也仍然保有各自的祕密,各自有各自的偽裝。丈夫對「吃桃的女人」之意象的執著,源自於年少時視覺感官的衝擊,帶進對味覺嗅覺的想像,我們很容易不自覺地照佛洛依德的理論,解讀其背後的性慾。然而說不定,丈夫所眷戀的,僅是那一個青春夏日午後清涼的溪水邊,奇妙的視覺體驗。妻子面對酣睡的丈夫,腦中所生的念頭令人悚然,然而從古至今,又有多少夫妻在那親密的關係裡,在某些時刻,興起了了結對方性命的念頭?從社會新聞可見,真正執行的卻也不在少數。

〈擦了又擦,擦了又擦〉裡,由里的前男友儘管獨自居住,卻其實始終未能脫離母親生活,每日鉅細靡遺地向母親報告自己遇見的大事小事。他所有的價值觀,看待世界的方式,全都承襲自母親,彷彿臍帶未斷。其母令我想起《迷途鯨魚眼中的黃昏》裡,正子的母親,因著恐懼自己的孩子再因病菌感染而死,以近乎歇斯底里的方式執行著日常的清潔。儘管強迫症的根源引人同情,表現出來更多卻是向著他人任意揮劍,於批判他人的「不衛生」時,也時時透露了自己無法根除的恐慌。

讀著讀著,我最感激作者的,就是他給了每一篇不至太過深沉的結尾,其中有幾篇,結尾甚至透著光明。畢竟,在人群間行走,我們很難全然沒有偽裝,若是以結尾來暗示「偽裝沒有好下場」,會很令人不知所措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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