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9月26日 星期三

勇敢,而且強悍


前兩天文苑告訴我:「我覺得妳是很有個性的人,很適合自己當老闆。」
我回應:「有個性的人只適合當痞子,很會賺錢的人才適合當老闆。」
我是很有個性的人嗎?
事實上,我一直覺得自己是一個平庸無聊的人。
因為平庸而感到自卑,因為自卑,也特別不喜歡那種膚淺無聊的人。
(浮現一個畫面:無聊的大人,口中所吐盡是庸俗不堪的話語…)

我不擅長對事情發表什麼所謂『高見』(真正的『高見』當然不是那種無聊的大人自以為有見地,實則無聊絕頂的話語),頂多只會把讀過的書籍在腦袋中統整起來再有條有理的陳述出來。

如果被以為很有個性很有想法,說不定只是因為喜愛閱讀,把讀過的東西在腦袋中作了些統整就是了。

讀《永遠的少年—村上春樹與「海邊的卡夫卡」》這樣有見地的書時,便不能倖免地再度自卑起來。

當然偶爾也安慰自己,身邊那些對一些很平凡的瑣事能陳述出詩意美妙發表的,多是學文的朋友。我們這些無聊的醫學人,連作的研究都是量化的研究,怎麼能跟那些有超絕能力作質性研究的人匹敵呢?各有所長嘛。

針對《永遠的少年》一書高不可攀的境界,我想我也只能作些筆記了。

想作筆記的另一個原因:我之前曾經寫過一些讀了《海邊的卡夫卡》及《1Q84》的想法,但讀到楊照的分析整理後,忽然覺得自己寫的不過是瞎子摸象罷了。
還有,經過這些分析,我們會發現,村上春樹筆下很多我們讀時不明白的東西,其實賦予了更深,值得人生去深入思考甚至遵循的某種哲學。

不過我不打算作有一貫性的記錄。要一貫而統整的概念,直接看書就好了。 以下,不過就是些無聊的筆記罷了。

前言的部分:

《海邊的卡夫卡》的小概念,
建立在葉慈(W. B. Yeats)一句詩上:「責任始自夢想。」

你做什麼樣的夢,你懷抱什麼樣的夢想,
比其他一切更真實地決定了你是一個什麼樣的人,
因而,你就不能只是為自己所作所為負責,必須推前為自己所夢想的負責。

而且唯有願意為自己的夢想負責,
人才能勇敢地、強悍地決定自己是誰,是個什麼樣的人。


在村上春樹三十多年的寫作生涯中,他創作的小說不外乎有以下三個核心元素:第一,人與自由的關係;第二、人與人之間的疏離;第三、並置、拼貼雙重、乃至多重的世界,並且用這種手法來彰顯我們所存在的具體世界。
關於『打破框架後的自由

小說講的卻是:當「自由」來時,你不必然就會用來追求原本沒有自由時所渴望的東西。真的沒有了框架,不再受限於處女之身,那種情境比原來背負著框架時想像的自由景象,要複雜得多。在缺乏自由的情況下去想像自由,相對是簡單的,因為那時很清楚自己當下的匱乏。沒有錢時候,想像自己中了樂透,覺得當然明白錢要怎麼用。但一旦真的手上突然有了幾千萬,看到的、想到的,會比沒有錢時複雜、困難得多。



強悍來自於對抗命運
《伊底帕斯王》中的這些人都試圖逃避命運,他們都往風暴之外的方向走,以為這樣可以躲過風暴。可是他們所做的每一項逃避命運的決定,反而都一步一步將他們拉回到前定的命運裡。村上春樹在《海邊的卡夫卡》裡,寫出一個徹底的翻轉:脫離命運操弄唯一的方式就是面對命運,勇敢地走進命運風暴中,唯有如此才能擺脫命運的控制。

從《伊底帕斯王》出發,村上春樹要在《海邊的卡夫卡》裡寫出一個徹底的翻轉:脫離命運控制唯一的方式,就是面對命運,勇敢地走進命運風暴中,不管那風暴多強多可怕,唯有如此才能擺脫命運的全面控制。《伊底帕斯王》戲裡的每一個人都只想逃避命運,沒有勇氣對抗命運,他們沒有那種「強悍」。 往命運的沙風暴中直直走進去,這叫做「強悍」。

對希臘人而言,最恐怖的詛咒是讓你知道自己在命運中,卻徹徹底底逃脫不了。命運不只要操控,還要向你揭曉:命運是這麼一回事。…
……
最可怕的不是神祕、未知,而是被告知了我們完全無能為力的事,讓你知道事情就是如此,但你完全沒有辦法逃脫。就像卡珊卓她講的每一個預言都沒有人相信,可是她卻完全無計可施,只能眼看著她預言的可怕事情發生。

我想起那天跟來安弟兄討論,我說,主耶穌在地上經過了許多的苦楚,所以祂說祂能體會人一切的為難。我不太服氣,我覺得,人在地上的其中一個痛苦,就是面對眼前道路的「未知」那種徬徨與不知所措。可是主耶穌都知道,祂知道每個人心裡的意念,也知道未來,那祂怎能理解人面對「未知」的痛苦?

然而主耶穌是知道的。祂知道那種痛苦,甚至比人的「未知」還更深切的痛苦。想想祂在釘十字架以前,即使知道必然釘十字架,仍忍不住求「父阿,求你把這杯挪去」的心情。
「人性就是這樣,即使知道了,仍然不見得能夠面對…」來安弟兄如是說。


從一個角度看,我們可以說村上春樹比較俗氣一點,也比較知道如何賣書;換另一個角度看,他有他深刻的信念,至少是反覆努力希望說服他的讀者的價值觀,那就是人與人之間誠摯的愛,是有意義的,是會造成變化的

《海邊的卡夫卡》小說的後半,村上春樹就是要描述一個藉由真愛而改變了的世界。為了追尋愛,進入到一個不應該進去的世界。這部分內容是個隱喻,其主軸精神,在對應伊底帕斯與對應卡夫卡時,已經提得很清楚了。他要對他們說:你們所彰示的世界之所以如此混亂,之所以受命運宰制,之所以痛苦全無意義,那是因為愛這回事被抽開了。



大江健三郎的文學風格
他(大江健三郎)寫了小說《換取的孩子》。他不是要用他和伊丹十三的關係,給一個「更正確」的答案,解釋伊丹十三為什麼自殺。不是,他沒有那麼淺薄,他要說的是,伊丹十三不會為了大家說的那麼簡單的理由自殺的,人的自殺沒有那麼輕巧,後面必然有更沉重,更難以敘述、難以解釋的理由。會強烈到讓人自殺的理由,必定是祕密,沒那麼容易訴說的祕密,才需要以死來處理。他要在小說中寫的,是那牽涉到存在的祕密,深刻到不會離開,深刻到講不出來的祕密。



這些在《海邊的卡夫卡》小說裡面都沒有解釋,就這樣飄過去。這就是村上春樹,他不怕你看不懂,這是他的自信。一方面,小說中的哲學概念對村上春樹來說,遠比一般的戲劇性情節重要很多。為了表達這些抽象概念,他不是那麼害怕、那麼在意被讀者誤會。他必須冒這個險,才能在小說中裝填這些內容。另一方面,村上春樹覺得關於這些,他已經說過了,不需要在《海邊的卡夫卡》裡重新再說,都已經寫在他的另一部長篇小說《世界末日與冷酷異境》中。

風力發電廠在「世界終點」街區的樹林裡。可是街區的管理者告誡大家不可以隨便進入樹林,因為裡面住著一些奇怪的人。什麼樣奇怪的人呢?小說逐步揭露,你和你的影子分開後,到了冬天,因為陽光薄弱,影子就會愈來愈衰弱,影子會愈來愈淡,淡到一定程度,影子就死了。你的影子死了,它被埋起來,你就在那個世界裡變成一個沒有影子的人。跟隨著影子被埋下去的,還有你的心,所以當你的影子死了之後,你也就沒有心了,沒有heart,也沒有mind。敘述者在「世界終點」的圖書館裡碰到那個女孩,她就是一個沒有心的人。


十五歲進入青春期,正是要建立自我的關鍵年紀,決定自己究竟要變成一個什麼樣的人。烏鴉反覆地說:「你要做一個全世界最強悍的少年」,這句話有特殊的力量、特殊的吸引力。
而且這種少年精神,或說少年情境貫串了書中其他角色。我們看到佐伯小姐回到了十五歲。中田先生一直沒有從小時候的意外中歸返正常情況,他無法正常學習,他停止成長了,停留在少年心態中。就連莫名其妙被捲進來的星野先生,也在過程中進入了這種少年情境。

……

希望我們回到那樣的少年精神,勇敢自己決定人生的路向,別拿命運當藉口、當擋箭牌。──這聽起來很說教,但這是村上春樹透過《海邊的卡夫卡》真正要對他的讀者訴說的核心主旨吧!

用隱藏來訴說

面對集體災難的無奈

(《神的孩子都在跳舞》)
這次村上春樹沒有給我們太多除了小說本文之外的線索。沒有作者自序、沒有後記、沒有文庫本慣常會有的「解說」。勉強能夠找到的只有全書最前面兩則引文。一則引自杜也夫斯基的《惡靈》,沒頭沒尾莫名其妙的三句話:「『麗莎,昨天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發生的事已經發生了。』『那太過分,太殘酷!』」另一則引自高達的電影,一位女子聽到廣播裡報導越戰中越共死了一百一十五人時,忍不住慨嘆:「無名的人真可怕阿。」「只說遊擊隊戰死一百一十五名,什麼也不清楚。關於每一個人的情形什麼都不知道。有沒有太太小孩?喜歡戲劇還是更喜歡電影?完全不知道。只說戰死了一百一十五人而已。」

……

平常如果是自己的親人中有人自殺,我們不只會受到自殺這個行動的衝擊,我們還會清楚地感受到這個人,活生生的人,突然消失不見了。我們會由經驗與存在本體上,不斷回憶複習這個人的容貌、行為、喜好,以及一切的細節。我們悲傷、難過,因為就是確確實實這個人的死去,帶來給我們的匱乏、損失、傷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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